錢探長也不惱，一邊收棋子，一邊問柳宗源：“宗源，你最近可聽到些什麽傳言？”

柳宗源沒好氣地說道：“雲來鎮屁股大點地方，能不知道嗎？我倒真希望別聽到亂七八糟的傳言，你只要有個準信了，派我去抓人就是了！”

錢探長不說話，柳宗源冷哼了一聲，說道：“這次曹四娘的案子，你為啥不聞不問了？是不是覺得她是個寡婦，不值得你花精力去偵破嗎？”

錢世超看著柳宗源，語氣平淡地說道：“我們這麽多年的朋友了，難道你還不了解我嗎？在你眼裏，我竟然是看人身份辦案的人？”

柳宗源知道自己剛才的話說得過份了，他嘆了口氣，對錢世超抱歉地說道：“哎，老錢，別怨我，我也是一時心急氣躁亂說話了……你不是這樣的人！我也不是！”

錢世超繼續問柳宗源：“嗯。我不怨你。我們可是相處多年、知根知底的老朋友了，我知道你因為案子未破心裏煩，但你又不是丁木春，總該知道，辦案急不得，你越急越亂，萬一抓錯了人，一案未破再造一案，反而添亂。”

柳宗源聽錢世超這麽一教訓，冷靜多了。他坐下來，反問錢世超：“那你又聽到些什麽風言風語？”

錢世超問道：“曹四娘死了多少天了？頭七有沒有做過？”

柳宗源回答道：“你糊塗了嗎？四娘已經死了有一個月了，頭七早過了！”

錢世超“哦”了一聲，繼續說道：“那曹四娘家人可有幫她做過頭七祭奠儀式？”

柳宗源答：“曹四娘不是正常病故，因為死因不明，她家裏早亂成一鍋粥，自然也沒有做頭七祭奠儀式。你忘了？四娘還是我們派人幫買的棺材、下的葬？”

錢世超點點頭：“沒有忘。我只是在琢磨一件事。”

柳宗源疑惑地問道：“什麽事？你快說！”

錢世超依舊不慌不忙地說道：“你可知道，民間有一種說法？人死後，魂魄會於‘頭七’返家，所以，大家都很重視給死者過頭七，會預備一頓飯，讓亡魂安心回家吃飽，看過家人，好安心去投胎為人……”

柳宗源“嗯”了一聲，說道：“平常人家不都這麽做的嗎？只是曹四娘可憐，她婆婆白發人送黑發人已經傷心過度，小叔子又因為被人議論得不堪，也不敢替嫂嫂做主，兒子又小，所以……”

錢世超說道：“人死不能覆生。只不過，人生有六道流轉，人死後在去往陰間的路上，還是會因記掛家人，而反反覆覆，去留難舍。”

柳宗源不明白錢世超到底要說什麽，錢世超見他疑惑，便解釋道：“俗話說，人有三魂七魄，死後一年去一魂，七天去一魄，三年魂盡，七滿魄盡。所以，家人都會十分重視安魂儀式。以七日為一期，有條件的喪家，每隔七天要舉行一次超度、祭奠儀式，俗稱‘燒七’。沒有這條件的人家，也會盡量做好三七、五七，最終在七七四十九天之日，才算結束。”

柳宗源聽得入神，他問道：“人死了，他的魂魄真的還能回來看看？”

錢世超沒好氣地說道：“我怎麽知道？我又沒死！只不過，既然民間有此說法，那麽，曹四娘的頭七沒做好，所以，也難免被人議論……”

柳宗源氣憤地說道：“是啊！難怪這段時間鎮裏會傳出曹四娘魂魄回家的傳言！大概也是因為在怪她婆婆沒錢給四娘多做幾次道場吧？”

錢世超說道：“這樣吧，既然曹四娘也算是在我們警察局幫過忙的人，她婆家沒錢請人來做道場幫她的亡魂超度，那我們再湊點錢，在她七七四十九天之時，為她辦個‘回煞’儀式吧，雖然案子不一定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給破了，但好歹趁著她陰魂回家時，告訴她會幫她有冤伸冤，有仇報仇的！”

“有冤伸冤，有仇報仇。”柳宗源重覆了錢世超這句話，他眼睛一亮，說道：“你說的對！”

柳宗源說道：“警員們的收入也不高，還要靠那點錢養一家老小，幫四娘‘燒七’的錢，由你、我共同承擔吧！”

錢世超笑了笑，說道：“行！就我和你出好了。也當是我們為曹四娘做點力所能及的事吧。希望她的魂魄最後看一眼家人，能安心離開。”

柳宗源小心翼翼地問錢世超：“老錢，你說，四娘的魂魄，真的還能再回來看看家人？”

錢世超說：“她死得這麽冤，家裏又有年邁的婆婆，年幼的兒子，哪能走得安心？”

柳宗源不說話，表情凝重，沈默良久後，嘆了口氣，說心裏悶得慌，先去街上轉轉後，回家拿錢。

到底最近這幾天，雲來鎮上在流傳些什麽說法呢？

雲來鎮的確太小了，平時也算安泰祥和，突然起一場火、死一個人，便是天大的新聞。

因此，流言自然與才死不久的曹四娘有關，說她死得冤枉，脖頸纏繩，並非上吊自殺，而是被人所害，所以，就算她已經下葬了，她的冤魂還在雲來鎮裏四處游蕩，特別是到了關鍵時節，比如頭七、二七、三七、五七，曹四娘的魂魄就想著回家看看家人……

有人甚至走夜路還撞見過曹四娘的魂魄，穿白衣、手拿一件樂器，夜聲人靜的時候，便從她家院子裏傳出鬼魅般的曲調，曲調聲十分的幽怨，聽得人汗毛直立。

這種傳聞越傳越神，越傳越像是真的，連值夜班巡邏的警員也是害怕起來，走過路過曹四娘家都要加快腳步，更有膽小警員直接繞開曹四娘家，生怕撞見邪乎、不幹凈的東西。

又是一個月圓之夜，也是曹四娘五七之日。

胡家還是太窮，請不起高僧或道士來幫曹四娘的冤魂作一次道場。

胡二已經離家返鄰縣工廠去做工了，他臨走前跟娘商量後，把曹四娘留下的兒子也帶去鄰縣了，說只要有他一口吃的，就絕不會讓侄兒餓肚子。

現在，胡家只剩一位年邁老娘，自打曹四娘死了，她頭上又挨了重重一擊，傷心過度加上年邁糊塗，人已經有點癡癡呆呆了。

但她竟然還記得曹四娘過五七，這天白天，她煮了一鍋白粥，特意給曹四娘盛出一碗，擺在她的靈牌前，又去問鄰居啞巴小工討了兩支香燭點上。

她為亡夫亡兒做過的事情，在她腦子裏刻下了太深的痕跡，因此，即使現在，曹四娘婆婆的神志變得時清醒、時混亂，但只要有口氣，她還會照著以前做過的事再做一遍。

她把爐竈裏的草木灰抓出來，撒在院子裏的地上，又在地上插了一雙筷子，擺了一只碗，碗裏放了兩枚煮熟的雞蛋，碗底壓了些紙錢。

鎮裏老一輩中有這樣的講究，說人死後的陰魂會每隔七天尋回家裏來看望家人，與家人作最後的告別。地上的草木灰，是生者希望留下死者回來的足跡，擺上碗筷食物還有紙錢，是希望死者吃飽喝足帶上錢，好安心上路。

在五七之夜，按道理說，死者回家時，一家老小都得躲得遠遠的，一是不能驚擾了死者的魂魄，避免魂魄四分五裂驚散聚不成人形，二是怕沾染不幹凈的邪氣遭來黴運。

可曹四娘的婆婆已經年邁，她很想念自己的兒媳婦，又不怕死，雖然她在家並沒有聽到外面的傳言，但以她往日的經驗，她還是很希望能夠再看看曹四娘，跟她說說話，叫她放心，兒子已經托付給小叔子帶，不會冷著餓著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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